書齋求索畫圖演義見真情 藝海浮槎廣益諸家求個性
應當說,因循著學院體系的教學理念,寫實主義造型方式與水墨語言的結合成為當代中國人物畫創作的重要依托,這種探索對人物畫的主題性表達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與此同時,以表現童趣、幻境、時尚、簡約等偶發感受的抽像人物畫異軍突起,成為豐富當代中國畫風格表達的另一種途徑。泉州地處「海絲」的起點,海外貿易熱絡的同時,亦引入了較為多元的藝術觀念與圖像因素。從泉州當代人物畫的發展視角來看,王柏生、林劍僕、薛君寧等人的藝術風格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和討論。在此脈絡下,陳如榕的藝術探索亦體現出鮮明的個性特點。他曾受到石虎、朱新建等當代畫家的藝術啟發,並能根據自然與生活的體驗感受探尋筆墨圖像所承載的精神實質。他的藝術並非完全源自學院體系的訓練,而是在關注、思考與實踐的路徑中尋求某種與心性相契合的筆墨術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畫家的藝術踐行與職業路徑相互滋養,並能夠因循著內心的感受去找尋、解讀和表達是一種最佳狀態。
返璞歸真的率性表達
陳如榕推崇老莊哲學,追求「致虛極、守靜篤」的藝術境界。他的畫常以宿墨的拙澀之感表現返璞歸真的灑脫與靈動之意。若與關良、丁衍庸等人的藝術風格相比較,陳如榕的作品表現為更具內斂、奇巧的特點。他總是理性地提煉出每個人物形象所潛藏的人格特質,並通過迸發於意念本體的表現欲去自由地勾勒和揮寫,並以鮮明的藝術個性彌補可能限於千篇一律的圖式之中。或可說,他的創作從別樣視角描寫出傳統經典的戲劇效果,其所塑造的鍾馗、關公、王羲之等古裝及現代人物形象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王羲之愛鵝》(2011)題有:「羲之愛鵝,我愛羲之。」畫中的王羲之秀骨清像,彰顯了其豐厚的精神涵養及放浪形骸的魏晉風度。從細節塑造上來看,人物的臉型、鬢鬚、髮冠等部位的刻畫十分精彩。與之相比,畫家對王羲之衣著及動態的表現則較為粗獷,極度拉伸變形的節奏與鵝的形象形成呼應關係,詮釋了「物我兩忘」的美學意涵。《鍾公出巡圖》充分提煉了筆墨及人物、動物的符號語言,並在整體佈局上將圖像與跋文形成氣韻貫通的統一體。在線條語言的運用上,行筆過程拙中藏巧故能不經意間求得險絕之境,宛若弦音之起承轉合,平正中的律動節奏能夠漸入佳境。而後再輔以看似漫不經心的側鋒淡墨及黃綠色調增加畫面的視覺層次。牛身的墨色十分豐富,人物的髮絲飄逸遊走,其側目斜視的瞬間神情建構了與觀者的某種對話機制。《拾得牧牛圖》中的線性表達具有典型特徵,與行筆間的自在相協調的是,線與面、墨與色之間的彼此銜接、交錯調和了熟、巧的語言形式,而以不完全兼容的狀態形成情境中的運動變化,給人以畫外有畫的視覺聯想。畫家採用高度平面化的方式將縱深、高低的空間進行折疊,牛的巨大形體與略微仰視的表情給人提供了俯瞰的視角,而牧童悠然前行的背影卻又令人產生平視的錯覺。《老子出關》題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錄老子《道德經》句。」畫作中的人物形象設計及佈局方式較為獨特,縱橫向拉伸變化與跋文的形式感增加了畫面的奇險效果。人物形體的大筆觸與牛身的渾厚墨色形成比較關係,在干筆皴擦的基礎上,細筆勾勒的線條有效調和了畫面即將失控之勢。自由的筆墨揮灑抒發著畫家的藝術與人文情懷,亦試圖詮釋著對「道」的哲學思考。



流淌的鄉土印記
陳如榕的系列創作關注地域性文化藝術主題,尤其重視抒發成長印記中的鄉土情感。《阿姨叫賣圖》(2021)以惠安女為創作主題,在描寫特色裝扮的同時,著重刻畫女性恬靜內斂的個性及勤勞堅毅的品格,在區分二人體貌特徵的同時重視對彼此情感依托的細微捕捉。為烘托海鮮市場的熱鬧氣氛,畫家以活潑的線條勾勒海魚的型態及象徵意義,與人物的塑造及跋文形成密切的節奏關聯。從細節表現上來看,人物的五官刻畫十分生動,率意的枯筆掃出人物的發式,彰顯了畫家嫻熟老練的筆墨技巧。《海上雄風》亦是相同主題,其以稚拙而厚重的筆墨描繪出惠安女負重前行的時代過往,墨色的暈染與線條的轉折變化近似「戲耍」狀態,而能夠因循著此間的運動趨勢將畫面進行有效調整。畫家筆下的形象設計好似孩童般的信筆塗鴉,卻能夠在人物神情及其內心感受方面進行精準揣摩。與此同時,水墨的渲染與海浪的高度概括將畫面空間進行意象上的重構。《元宵點燈紅》是畫家較早的作品,在關注人物形體塑造的同時,重視畫面構成及色彩搭配。三個活潑的小朋友手拿公雞氣球歡慶佳節,雖為大寫意風格,但對五官表情及肢體動作的刻畫尤為精彩。對人物形體輪廓的高度概括是畫家一以貫之的描寫方式,這既忠於作者觀察時的直觀感受,亦增加了畫面的結構張力。為營造節日的喜慶氣氛,畫家大膽運用高純度的色彩,紫、紅、藍、綠、橙略加調和即與墨色有效搭配。《劄獅》(2014)以泉州民俗文化劄獅為題,是集武術技藝與舞獅表演為一體的歡慶活動。畫家以實地觀察為基礎,並依據記憶和理解將盛大的場景刪繁就簡,把形體和場景進行適度的變形和拉伸。為呈現表演時的情境感受,畫家刻意弱化熙攘的人群及表演過程中的細節動態,以斜角式衝出畫面的「獅子」為中心視點:「挺胸抬頭」「雙目圓睜」「張嘴嘶吼」的表情刻畫十分精彩,其威嚴並略帶滑稽的神情彷彿令人身臨其境。與此同時,畫家以淡墨點寫出不定形體的肌理層次,以此進一步烘托出場景的熱烈氣氛。其綿延至畫外的「肢體」令人感受到「畫盡意在」的視覺聯想。





心手間演繹的二重奏
從人物畫語言的表達層面來說,畢加索、馬蒂斯至中國當代人物畫家林風眠、關良、黃永玉、王炎林、袁武等人的藝術探索皆重視線與面的組合關係。在這方面,陳如榕的藝術語言具有個性特點,其系列作品重視揮灑間的靈感抒發與發端於瞬間的情緒感知,將塊面與線條的恣意組合形成極為獨特的視覺體驗。他的作品給人一種看似次序顛倒、漫不經心、敘事滑稽的直觀感受,但卻能夠有效引導觀者的耐心品讀。畫家擅長將拉伸變化的體面與迂迴跳躍的線性語言演化為音樂表演般的二重奏,既強調彼此的個性特點與角色扮演,亦充分關注節拍與氣韻的內在同一性,以此形成極為豐富的表述語境,給人以歡快、愉悅的審美感受。





《歡天喜地圖》描繪了象徵著和諧美滿的「和合二仙」,人物誇張的表情及歡喜自在的形象設計充分彰顯了「歡天喜地」的美好寓意。畫家以紅、黑、白三種主要色調進行搭配組合,其以側鋒繪就人物袍服的紋理及迎風擺動的狀態,塊面的組合、衝撞與交融間的節奏變化發揮著水與墨的語言特性。為進一步豐富畫面的視覺層次,畫家採用重墨線因循著形體的轉折變化進行不完全復勾,搭配頭、手、腳的形態刻畫,或密集,或鬆弛,或焦或濃,形成了奇特的線、面關係。與此同時,畫家有意識地調節情境的組合佈局,人物形體輪廓的整體感與跋文、蝙蝠、鳥雀的自由穿插形成彼此聯動的氣韻。《浩然正氣》描繪了歷史人物關羽和張飛的演義形象,頂天立地、高大威猛及裝扮上的典型特徵令人印象深刻。從筆墨的塑造上來看,側鋒橫掃的率意塑造著衣服的紋理與飄動狀態,縱橫疊加的墨線穿插、交錯間烘托出人物強烈的個性特點,與其威嚴的神情形成某種聯動之勢。其單手捧須與雙手執刀的淡然及注視觀者的堅定建構了時空的維度:曾幾何時,信義、豪邁之情跨越古今。立足當下,回溯歷史的悠遠與遙望未來的希冀從未止步。《狗不嫌家貧》以錯綜的線條恣意纏繞、彼此交錯聚攏著水墨的生命質感。虛實、頓挫、疾緩的線條與塊面的形態轉折形成彼此依托、映襯、衝撞、疊加與融合的群組關係,結合造型的擠壓與縱深變化,方形、三角形、圓形、梯形交織成不規則的形體。頂天立地的端立狀態與直視的目光中呈現出怪誕的意趣,人與動物的古怪神情及不合常理的情景設計給人以詼諧幽默之感,激發著生活常態中的辯證思維。在此基礎上,《鍾馗巡山》重視傾瀉而出的整體氣勢,端坐牛背的鍾馗高大威猛,誇張的五官塑造、極富個性的鬚髮與炯炯有神的目光彰顯著威嚴中的率真,澀、拙的墨線與水潤的淡墨渲染有效調節著畫面氣氛。
陳如榕的作品有別於文人畫對人物飄逸、內斂氣質的描摹,亦不同於主題性作品的宏偉氣象,而是重視思考傳統人物畫語言表達的時代融入問題,即通過對典型人物形象的解構與重構抒發時代情境中的藝術感知及生活體驗,並能夠從歷史人文的視角品讀著某種哲思。他的創作關注傳統與當代的轉型線索,在觀看多種藝術個性表達的同時,充分融入年畫、壁畫、彩塑、剪紙、皮影、動漫、卡通等藝術形式。他的線條表現為古澀、稚拙、蒼健、靈動的藝術特點,並能夠將這種審美表達融入到形體、神情及篇章佈局之中。在筆墨語言的表達方面,其重視宿墨的滯、拙、透的特性並採用擦染、點寫、勾勒等多重方式,將書法跋文與線條塑造形成充分的融通關係,追求表達筆墨靈動、灑脫的藝術理想。應當說,陳如榕的創作源自傳統的人文主題、生活的情感依托及時代情境下的藝術理解。其以鮮活的藝術形式給人以會心的美學感受,他的探索試圖尋找猶如戲劇般的歡快、幽默及誇張的情節變化,而實際卻傳達著某種深沉、理性的藝術思索。